诸色众相,所存者灵。 在他的脑海之中,这句平淡的话语竟然逐渐地演化成一道永久回荡着的箴言,守护起他新近所感知到的一切。更为重要的是,这句箴言已经使他经历了一次对世间真谛的顿悟,并成为钥匙,为他开启一扇通向宇宙知识之海的大门。并且,这顿悟也将他带来了这里。 当努波顿缓缓地在赞加沼泽内那片由巨形蘑菇所构成的丛林中穿行时,这句话令他倍感舒适与安宁。周遭的菌类生物孢子在清晨的雾霭中泛出或红或绿的荧光,横亘在沼泽中的浅水之上的木桥,也在他慢慢踱过时吱呀作响,一切都很安宁。片刻之后,略微有些出神的他就发现自己已经抵达了目的地。他微仰起头,凝视起那令所有人都显得如此渺小的巨型蘑菇,它所放出的光芒竟令他感觉略微的眩目。在那穹冠之上,德莱尼人的殖民地泰雷多尔正等待着他的驾临。 一边诅咒着关节处难忍的酸痛,他一边沉重地倚靠在手杖上前行,身体甚至略有些颤抖着地踏上了通往顶部的升降平台。他现在非常紧张,他还是不确定这里的人会对怎样面对他。毕竟,长期以来,他这类人都绝对被禁止踏入输入正常人的殖民地。 他们只会嘲笑我。 他深吸了一口沼泽中弥漫着的清凉的雾气,恳求它能赐予他面对挑战的勇气。 平台缓缓停了下来,努波顿小心翼翼地慢慢穿过拱顶环绕的通道,走下几级台阶,便来到营地中央的一处不大的广场。很多人已经等在这里了。 他带着不安与焦虑扫视过那一张张神情坚毅的面庞,正常德莱尼人的面庞。他们也同样盯着他,目光头毫不掩饰地透露出蔑视和惊诧。 是的,毕竟,他是一个“克罗库”,是一个“破碎者”。 沦落为破碎者意味着被排斥和蔑视。这完全没有任何公正与义理可言,可却是他必须接受的事实。他那众多未受影响的兄弟姐妹们无法理解这种衰败与退化是如何发生的,尤其是,他们更是无法接受为什么像努波顿这样睿智而深受圣光恩宠的人会败落如斯。 努波顿至今也未能了解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但他却知道这一切于何时而始。他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个导致他进入衰败与退化的精确时刻。 - 第一章 - 兽人围攻沙塔斯城那一刻,天空也开始哭泣不止。 数月之前,落在这片德莱尼人土地之上的雨也是那么的轻柔与优雅,但是现在,一切却都如同这场噩梦般的战争,乌云在他们头上翻滚着,圣光所赐的细雨也变成了滂沱的暴雨,冲刷着整座城市,以及墙内墙外双方的军团。双方都静默中观察与等待着。 他们的数量至少有一千以上,努波顿木然地矗立在高高的城墙,推测着敌人的数量。远处,借着泰罗卡森林内各类奇异植物所发出的微光,许多身影正在忙碌着。如果兽人们多花些时间,更认真地为攻城战制订一些计划,他们就应把那片森林全部砍伐掉。然而,最近,兽人们完全不再关心什么作战计划与策略,对他们唯一重要的只剩下战斗与流血带来的激奋和满足而已。 泰尔摩已经沦陷了,卡拉波与法兰伦也一样。诸多宏伟而壮丽的德莱尼城市如今只余焦土与瓦砾,断壁与残垣。无疑,沙塔斯已经是最后一座。 兽人的军团如同洪流一般缓慢地注入了战场,努波顿感觉到他们就像一条毒蛇卷曲起自己的身体,等待着给予猎物以最后一击……是的,这一击无疑将成为所有沙塔斯守卫者的末日。 我们早已视死如归。 他,还有今夜所有聚集于此的人们非常清楚这一点。他们自愿留下来参加这场最后的战役。这场无可避免的失败将麻痹兽人,让他们以为所有的德莱尼人都已经被赶尽杀绝。而那些已经逃亡的人将会幸存下来,留下希望的火种。某一天,他们重新获得足够强大的力量时,他将会回来,并展开复仇。 就这样吧。我的灵魂将永存,归入荣耀的圣光之中。 浸沐在勇气与信念之中努波顿猛然站了起来,强壮而结实的身躯似乎已经可以应付任何挑战了。他沉重的尾巴焦躁地摇摆着,全身的体重均匀地分布在如雄狮般健壮的双腿之上,双蹄则几乎要在石质的地板上留下印痕。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紧紧握住那把被圣光祝福过的水晶战锤。 但是,我绝对不会引颈就戮。 这些隶属于圣光的战士去意已决,他和所有的守备官都将会战斗到最后一刻。他环视过周围那些同样站在城墙之上的兄弟们。就像他一样,他们神情冷漠而坚定,静静矗立在那里,等待即将到来的厄运与不可挽回的结局。 城外,大量战争机器抵达了:弩炮,攻城锤,还有投石机——所有过去攻城战中出现过的机器都开出森林,迅速地现出了身形。它们沉重的机身吱嘎作响,不祥地呻吟着,并慢慢地进入到能攻击到城墙的位置。 零星的战鼓声逐渐响起,很快就变得更加紧密,整个森林都仿佛开始躁动起来。起初鼓点轻柔地如同细雨,但很快便化作震天的雷鸣。努波顿轻声祈祷,恳求圣光赐予他力量。 黑压压的云层之上滚过一阵深沉绵长的怒雷,与城下狂乱的鼓声混杂在一起。顷刻之间,努波顿甚至以为圣光正在回应他的祈祷,它将展现出难以想象的力量与愤怒,降下天罚,雄浑的神圣之火将把这些野蛮而嗜血的军团从他面前彻底抹除。 确实,有一股力量降临了,但却并非属于圣光的神圣之力。 伴随着雷霆的轰鸣,云团翻滚着,云层扭曲着,瞬间,一颗颗烈焰包围着的陨石如流星般怒吼着喷薄而出,带着可怖的力量坠向大地。 一团火焰惊险地从他身边擦过,只在他的耳中留下震耳欲聋的鸣响。那颗陨石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撞飞了挡道的城墙,墙体顿时化成无数飞舞的碎石裂屑,散落开来。似乎城外的兽人就在等待这个信号,他们见状立刻开始了奋力冲锋。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声淹没了整个城市,他们现在只想做一件事:毁灭挡在他们面前的一切。 雨势更加磅礴了,外围的城墙已在投石机所掷出的巨大石块的轰击下飘摇不已。努波顿知道,外墙支撑不了多久了,它们建得过于匆忙。这段外墙建在城市外围的地面上,几年前才设计出来,在兽人开始对德莱尼人进行系统性的灭绝行动时,才匆匆采取的防御手段。而现在,这座城市也确实成为了他们最后的堡垒。 几只食人魔不顾一切地冲向一段因为陨石的撞击而破败不堪的城墙,而另两只则抱着巨大的攻城锤开始猛烈地撞击城门。 努波顿的同伴们开始向敌人发起攻击,但他们每击倒一个敌人,就会有更多的敌人补上来。受损的城墙开始成段地彻底坍塌。而城墙的另一侧,众多的疯狂的兽人正咆哮着在嗜血术的驱使之下如洪潮般着一个接一个翻越过来。 这一刻终究来了。努波顿将战锤举向天空,并闭上了双眼,试图将这战场上轰鸣的噪音从意识中摒去。他的灵魂大声呼唤着,而他的身体亦感觉到了圣光照耀之下那熟悉的温暖。战锤开始发光,他集中精神,将纯净的圣光赐福之力引导至城下的食人魔大军之中。 一道绚目的闪光短暂地照亮了整个战场,圣光所至之处兽人们立时安静下来,他们头晕目眩,四肢麻痹,甚至无法发声。趁此机会,数名德莱尼战士合力击倒了一只巨大的食人魔。 然而努波顿短暂的愉悦很快被一阵木头碎裂的声音击得粉碎,那两个食人魔已经成功地完成了对城门的最后一击。努波顿呆呆地注视着下城区的卫兵们跑去试图阻拦汹涌而来的兽人和食人魔,但他们几乎立刻就被兽人所组成的黑潮淹没了。努波顿再次召唤圣光,引导它至他所能帮助的任何人,但敌人数量太多太强大了。每一个他刚刚医治好的德莱尼人几秒之后就要再次承受敌人残忍而兽性的攻击。 更多的食人魔冲去过破坏那已然残损不堪的外墙,他们几乎就要挤到墙内了,守卫们寡不敌众,腹背受困。 兽人已经彻底沦入了疯狂,他们沉醉在嗜血的狂热之中,很快就挤满了城市的外环。努波顿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的眼睛:发着红光,与鲜血相同颜色的怒火在里面熊熊燃烧着,仿佛是他们被某种法术控制了。努波顿和其他守备官改变了策略,不再利用圣光治疗,而是净化。再一次,城市沐浴在灿烂的光华中,被圣光击中之后,那些兽人眼中的深红光芒顿时黯淡下去,他们前进的步子也渐渐停顿了下来,很快就被剩下的德莱尼战士给冲散了。 喀-嚓! 城墙颤动着,努波顿的蹄子在被雨淋湿的地上滑动。他稳住身子,发现城墙下有一只食人魔正用一根和树干一样粗的棒子猛撬着墙根。努波顿举锤向天,正要闭上眼,注意力却很快被另一种声音打散了…… 喀-嚓……! 这次不是食人魔了,而是城墙下某处他看不到的地方发生的一场爆炸。爆炸所产生冲击使努波顿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他滚到城墙边,猛然看见一股猩红色的迷雾涌进了下城区。留在那里的数名守卫立刻开始感到窒息和恶心,他们纷纷丢下武器,扼住自己的咽喉。野蛮的兽人借势冲了进来,开始纵情杀戮。 当这场屠杀结束之后,兽人们向上望去。在欲望的驱使下,他们开始狂热地撕扯死去卫兵的肢体。甚至还有几个兽人爬上了食人魔的背,丈量着从守卫身上扯下的整张皮肤,这些放肆的暴行已经到达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与此同时,迷雾已经覆盖了整个下城区的地表,并且还在慢慢升高,逐渐将城墙之下那如同地狱一般的疯狂景象掩饰得迷蒙难辨。 突然,努波顿身后传来一阵骚乱。几个穿越了内环防御的兽人正咆哮着向他冲了过来。 喀-嚓! 城墙再度颤抖起来,努波顿暗自地诅咒着墙下的食人魔,毫无疑问他们又跑回来拆墙根了。可当努波顿刚刚摆好姿势准备应对攻击时,他抬眼看到又一颗火流星从天上呼啸而下。 他全力引导着圣光之怒迎面撞向冲在前面的兽人。这只绿色野兽的红眼睛顿时黯淡了下去。接着,努波顿操起水晶锤直直地砸上兽人的额头,再用力拉起,顺势向左一挥,对方的肋骨适时响起折断与破碎的声音,这令他感到很满足。他一转身,战锤又往下划了一道弧线砸向另一名兽人的大腿,硬生生敲碎了他的膝盖骨。那野兽在剧痛中大嚎着向前一个趔趄便冲下了城墙。 迷雾还在继续上升,它翻滚着覆过城墙上的箭垛,从射击孔中涌入,盖起了地面,内环的城墙上就像是铺上了一层红色的地毯。当迷雾上升到努波顿和其他守备官辩护者胸口的高度时,他们依然奋勇战斗着,接着,迷雾终于漫上了他们的脸,刺激着他们的眼睛,从鼻子灌如入他们的身体,灼烧起他们的肺。 努波顿听到几个同伴大声哀嚎起来,但拜这猩红的浓雾所赐,他什么也看不见。幸运的是,兽人并没有给他很沉重的打击,迷茫中,他不慎被身后的台阶绊了一下,立时倒在一旁,难以克制地开始呕吐。他感觉上就好像他的心与脑都在熊熊燃烧着。 接着,从迷雾之外传来了一声令他浑身顿感冰凉的怒吼。 一个身影正逐渐逼近他。努波顿扭动着痉挛的身躯,他挣扎地抬起头,想要看清来者的面庞。终于,从这浓雾中渐渐步出一个满身刺青的壮硕身躯,他的两眼还燃烧的可怕的青光。这是一个高大的兽人,双手抓着一把弯曲而卷刃的巨斧,盔甲和皮肤上涂满了德莱尼人所特有的蓝色血液,厚厚的鼻翼与嘴唇震动着,呼出猛烈的喘息。他靠近了,这兽人副乌鸦一般漆黑的浓密毛发紧贴在厚实的胸膛和肩膀上,下颚则更是黑得如同被沥青抹过一般,这使得他的面孔看起来就像一个骷髅。 在那兽人身后,还有许多兽人正冲上来。努波顿意识到,这场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 喀-嚓! 墙体再次颤抖起来。那些梦魇般的兽人发起了冲锋。努波顿猛然向后一缩,斧刃在他的胸口划下一道深深的伤口,这一下击穿了他的铠甲,左半边身子也瞬间失去了知觉。努波顿挥起战锤回敬敌人,一把砸烂了那家伙的右手,敲掉了他手中的斧子。但令努波顿万分恐惧的是,那可怕的生物笑了。 兽人用另一只尚还完好的手攫住他的咽喉,而那两只熔炉般的眼睛放出的红光深深地灼烧努波顿的皮肤,进入他的体内……并贯穿了他。努波顿大口喘息起来,这时,他感到勉力支撑他到现在的意志力已经被渐渐剥离了。似乎是什么黑暗的仪式,或者恶魔的力量在起作用,仿佛他某个无比重要的部分正在离他而去,而对此他完全无法理解。 喀-嚓! 努波顿呕出一大堆鲜血,喷溅到兽人的脸和胸膛上。他闭上眼,绝望地向圣光大声呼号,祈求能圣光让制裁兽人。他呼唤着…… 然而,今天,在数十年前他和圣光建立起联系,并受到它的祝福之后,第一次…… 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惊恐地睁开双眼,望向兽人那透露着疯狂气息、如炽如炬的眼球。那兽人也张开大嘴咆哮起来,压过一切的吼声撕扯着努波顿的耳膜,似乎在一瞬间,他沉沦进某种恐怖而寂静的梦境。这野兽略向后仰了仰,然后用头狠狠地撞上了努波顿的脸。努波顿眩晕着向后倒去,他的手臂舞动着,大雨滂沱而下,那炽热的眼睛盯着他倒下……向下,向下,向下穿过浓雾,一头撞上某个巨大的,正在他身下咕哝不已的东西。 努波顿看到那兽人转身离开了墙边,但他依然被这寂静的噩梦所困。接着,这饱受创伤的城墙终于完全崩塌下来,一大片上段墙体落下来,把努波顿困在一个与大雨和天空隔绝了的宁静而黑暗的世界中。 他静静躺着,想到那些事先逃去了避难所的同胞们,默默为他们祈祷着,那些他爱的人,他敬重的人,以及那一些赐予他…… 活着,不知为何,他还活着。 努波顿从黑暗的深渊中苏醒,却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令人窒息并且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他的呼吸声缓慢而沉重,但他依然活着。自从他……自从他从墙上跌落,自从……,总之,他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 他尝试思考与冥想。刚才,一定因为周遭嘈杂的环境,他才没能集中注意力与圣光取得联系,但是现在,现在他应该可以了,他现在肯定可以…… 然而,什么也没有。 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努波顿从未感觉到如此无助的失落与如此彻底的孤独。如果圣光都要离他而去,放任他死在这里,他的灵魂又会怎样?圣光难道要抛弃他?他是否将会沦落为一只孤魂野鬼? 至今,他的一生都活得尊严得体,现在却落得如此……这算是某种惩罚吗? 当他努力思索着答案时,他的手触到了冰冷的石块。他慢慢明白,他正以一种非常笨拙的姿势躺着,身躯被一个柔软但庞大的东西紧紧束缚着,左腿应该是摔断了。 他尝试着向右侧翻滚,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努力隐忍肋骨与腿上传来的剧痛。由于失去了圣光的庇佑,他已经无法治疗自己,只能选择忍耐。不过,好在他的左半边身子又有知觉了。而且……他能听到自己挪动身躯时刮擦地面发出的闷响,看来他的听力恢复得还可以。 还有空气可以呼吸,这说明他被埋得并不深。双目渐渐适应这里的黑暗之后,他发现了一个小小的亮点,它并不是在发光,只是比周遭的黑暗亮上那么一点。他伸手探向更远处,接着便摸到了一件熟悉的圆柱形物体:他的战锤柄。 努波顿抓住把手,用仅剩的一点力气将锤子举起,奋力捅向那个小点的方向。先是许多细碎的小石开始散落,接着大块的石头也纷纷滑下,一条狭窄的道路依稀显现在他的眼前。 某处遥远的地方传来了细弱的尖叫和深彻恐惧的哀号,他知道,他已经不再被隔绝在深邃的黑暗之中了。借助锤子,他爬出了这个新掘出的小洞,接着,他听到身后的碎石深处传来一声低沉的呻吟。 他听到这声音,猛然一惊,体内突然涌起一股力量,奋力将整个身体拖了出来。当伤腿擦过岩石参差不平的表面时,一阵尖锐的痛楚如长矛般贯穿他的神经,令他忍不住闷哼一声。身后那吃力的呻吟声还在继续,在他身边,碎石、沙土以及尘埃纷纷透过裂缝渗漏进下面。他蜷曲着身子向一个形状不太规则的缝隙挪去,那儿正泛着微弱的光。 从声音判断,努波顿认为那个在石碓里哀嚎的东西或许是某只正在绝望中挣扎的食人魔。努波顿向后一滚,手肘撑地,如螃蟹般奋力爬行。现在的光亮已经足够帮助努波顿看见周围所有事物的轮廓了。那只食人魔发出最后一次愤怒与痛楚的咆哮,接着,整个瓦砾堆垮塌了下去,叫声一下子被掐断了,只剩下一团轰然腾起的尘雾弥漫在四周。 突然,另一声迥然不用的号哭紧接响起,不过,这是从上面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听起来像是一个惊惧中的女性。 努波顿急忙转身环顾四周,但映入眼中的景象却深深地烙入了他的脑中,无论如何也无法遗忘。 整个下城区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停尸场,四处堆放已死或未死的德莱尼人尸身与肢体。大雨不知什么时候早就停了,呕吐物、血浆、以及各种秽物流溢在尸山之间,在月光和火光的照射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当努波顿的目光触过尸堆中的孩子们时,他的心更是为之一摧。有许多孩子自愿和他们勇敢的父母一起留了下来,因为他们很清楚,如果城里没有孩子,兽人们一定会起疑心,并将继续追捕他们剩下的同胞,将他们赶尽杀绝。努波顿内心的某一部分不禁希望,并用自己所有的力量祈祷,期望剩下的孩子们可以得到保护,可以在他们匆忙在山中挖掘的避难所中安全地生存下来。一个愚蠢的希望,他明白,但他不得不这么想。 还有比杀害孩子更惨绝人寰的事吗? 他又一次听到了那饱含嘲弄和讥讽的女性尖叫。兽人们对于他们的胜利洋洋得意,正在大肆庆祝。他一抬头便找到了声音的来源,在他正上方,壁垒山伸出的悬崖旁,德莱尼人建造了奥尔多高地。就在那里,兽人们正在折磨着几个可怜的德莱尼女人。 我必须阻止他们。 但是他该怎么做呢?一个人,拖着一条伤腿,还要以一敌百……而且还被圣光所遗弃,仅有手上的一把锤子,他又该如何阻止上面正进行着的疯狂? 我必须想想办法! 他略带着癫狂地爬过尸山,在一滩不知为何物的液体上滑下去,他竭尽全力忘记周围那腐烂恶臭的肢体和稀烂的内脏。沿着下城区的外圈,他向悬崖的底部缓慢前进。在那边,墙和山体连接在一起,他应该可以找到一条爬上悬崖的路。他应该可以…… 尖叫停止了。他抬起头,依稀可以看见悬崖上月光映出的模糊轮廓。兽人们扛着一个安静的形体走到悬崖边望了望,接着便将这物体扔了出去。这毫无生气的东西向下落去,砸到地面时只发出一声滞重的撞击声,摔在了努波顿身旁不远处。 他爬了过去,试图从这女人身上找到哪怕是一丁点的生命气息……莎卡,这还是他给她起的名字。之前他们曾谋面过数次,尽管每次两人只是简短地寒暄上几句,但她总是那么乐观,那么富有魅力,与她的谈话总是会令其他人心情变好起来。可是现在,她的尸身瘫软地躺在他面前,咽喉被切开了,生命的血液也已经流干。好吧,至少,对她而言,痛苦已经结束了。 上方又传来另一声尖叫,似乎是来自另一个女人。努波顿此时义愤填膺。义愤,还有挫败,以及无法抑制的复仇欲望。 你什么也做不了。 他绝望地再次攥紧战锤,他绝望地再次召唤圣光。借助圣光他或许可以做些什么,随便什么都好……但是回应他的依旧只有夜晚的寂静。 此时,他体内的什么东西突然开始怂恿着他,让他尽快逃命,去找那些藏起来了的同胞,活下去……等时机来临时再去实现那些更为伟大的目标。 那是懦夫所为。我必须想出办法,必须…… 但是,自己的内心深处无时无刻在提醒努波顿,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如果真的有什么更伟大的命运在等待着他的话,他必须现在立刻离开。如果他在此挺身而出,最多只会毫无意义地死在这里而已。极度痛苦的哭嚎声刺破了夜晚的云霄,几乎直冲天际。努波顿看到了一段倒塌了的外墙,有点高,很危险,但并非无法翻越,并且,那里没有兽人的哨位。 是你必须做出抉择的时候了。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生存下去,以待在将来的某天做些什么的机会。 你必须活下来。你必须继续活着。 断断续续的哀号再次响起,不过很快就被掐掉了。接着从内墙弯角处传来了兽人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他们正在翻检着尸体,寻找着什么东西或什么人。时间不多了。 努波顿抓起了他的锤子。尽管这个动作花费了他很多的时间,并且消耗着他所剩不多的体力,他仍然缓缓将它背在了背上,翻过了断壁上的缺口。 当他忍耐着浑身的伤痛, 步履蹒跚地钻进了泰罗卡森林时,奥尔多高地之上,女人的尖叫再一次响了起来。 - 第二章 - “你活下来了,毫无疑问这就是圣光给你的征兆。” “它以自己的方式祝福我们每一个人。等时机到来的时候,你一定会再次得到它的回应。” “但愿如此吧,老友。我……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我身体内的某些东西,似乎……,似乎它们变了。” “你多心了。你又累又困,可你还是一路坚持到了这里,你绝对没有问题,只是需要休息。好好休息吧。” 罗奥离开了山洞。努波顿躺回铺在石质地面上的毯子,合上了双眼…… 哭泣。女人们惊惧的哀号。 努波顿猛然睁开眼。这里是战争到来之前就逃走避难的那些人所建立起的一处营地,他来到这里已经好几天了。然而,那些被他弃之不顾的女人们的恸哭声却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只要他一闭上眼,她们就来到他面前,乞求他的帮助与慈悲。 你当时没有选择。 但真的是这样吗?他不知道。几天以来,努波顿发觉自己越来越难以清晰地思考了,他的思维迟钝而杂乱。睁开眼,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努力坐了起来,四肢关节处涌处的疼痛令他不禁呻吟起来。 他步入覆盖着整个沼泽地域的浓雾之中,穿过一片铺满芦苇的河床。赞加沼泽并非是一处适宜居住的场所,但现在而言,它至少还算是个不错的家。 兽人们总是尽量避开沼泽地域行动,显然这很有自然道理。这里的整片沼泽的地表都被一层咸水覆盖;大部分植物和动物如不经仔细加工都是有毒而不可食用的;而大多数大型的湿地生物则会选择吃掉任何没有先把它们吃掉的生物。 当努波顿越过几株如高塔般耸立的巨型蘑菇时,他听到一阵骤然响起的嘈杂,显然,营地边缘发生了一场骚动。 他赶紧跑了过去,发现人们正领着两男一女三位受伤的德莱尼人进入营地,还有另一个被人背在背上,陷入了昏迷。 努波顿向一名守卫投去疑问的眼神,对方则回答了他未及出口的问题:“沙塔斯的幸存者。” 努波顿随着众人回到洞窟,四位幸存者被小心地放倒在毛毯上。罗奥跪在身旁查看起那个不省人事的人身上,可发现无法唤醒他。 而四人当中唯一的女性似乎仍然沉浸在惊吓与恐惧之中,精神有些失常,不停念叨着诸如 “我们在哪儿?发生了什么?我感觉不到——有些……”之类的话。 罗奥走了过去,轻声安抚起她来,“放轻松。我们都是你的朋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听到这话,努波顿不禁略感怀疑。一切真的都会好起来吗?兽人的追踪部队不久前已经发现并摧毁了一处营地。而这四个人,他们又是如何生还的?那个女人又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那个不省人事的家伙又遭遇了什么袭击?还有,他们的眼神和举止……努波顿怀疑他们不仅只是身体受伤:他们精疲力竭,看起来已经落入了绝望的深渊。 这一点他们倒是跟他自己一样。 几天之后,这些幸存者们的状况逐渐略有好转,努波顿终于可以向他们询问在沙塔斯城里的遭遇了。 那位名叫柯琳的女人首先开了口。她的嗓音沙哑,透露虚弱,而她的叙述则十分支离破碎,“我们很幸运。我们呆在深山里,剩下那些没有被发现的隐蔽所的其中一个……至少大部分来说。” 这无疑令努波顿听得十分迷惑。 “一队绿皮怪物找到了我们。后来发生的战斗……我没有看见。志愿保护我们的四个男人都被杀了,但是他们也杀了很多兽人。最后只有赫拉克和埃斯特斯和我一起逃掉了。兽人们残忍地杀掉了剩下的所有人。他们是残忍的野兽。那些眼睛,那些可怕的眼睛……”柯琳颤抖着回忆道。 埃斯特斯说道:“有一场爆炸。一会儿工夫我们藏身的地方就满是讨厌的气体,它让我们窒息,让每个人都病得不成样子。” 努波顿脑海中闪过了那道诡异的红色迷雾,然后立即强迫自己不再回忆这段往事。赫拉克开口说道:“那时候我们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大部分人都昏了过去,当我们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了。上层台地已经变成了废墟,我们躲进了壁垒山,从那里逃入纳格兰,过了好些天才有人在那里找到我们。” “你们那儿有多少人?” 赫拉克回答道:“二十,也许更多。大部分是女人,一些是孩子。后来几天又来了几个人,比如那边那个昏迷的……阿卡玛,他们说那是他的名字。我们听说他吸入的气体比其他幸存者都多。罗奥还不能肯定是不是他会一直这么……”赫拉克停了下来,陷入了沉默。 埃斯特斯继续道,“后来我们分散到赞加沼泽和纳格兰的几个营地了。这样就算其中一个营地被兽人发现了,我们也不会全被杀掉。” “你们中有任何人是牧师或者守备官——圣光的引导者吗?” 三个人一起摇头。“阿卡玛我说不上来,但是埃斯特斯和我只是简单的手艺人,不习惯用什么武器。所以我们被送到这些洞里,除非再没有别人能去打仗……总之,我们是最后的预备人员了。” 柯琳问努波顿,“当你逃出来的时候,还有人跟你一起吗?还有别的幸存者吗?我们听说兽人进了贫民区,但是我们不敢冒险去看,所以我们都跑了。” 努波顿回想着那些涌进贫民窟的身影……听到了奥尔多高地上传来的乞求声,他努力将那些备受折磨的尖叫声赶出他的脑袋。 “不,”他回答道,“据我所知,没有。” 季节更替,岁月流转。 他们的先知与领袖维伦,两天前造访过他们……或者四天前?近来努波顿越来越难以记住事情了。维伦从邻近的一个营地赶来,但他的确切位置只有贴身守卫才知道,以防大家当中有人被活捉后经不起兽人的严刑拷打。人们渴望得到更多的信息。维伦经常对他们讲起他们的未来,比如他们得藏匿一段很长的时间,或许几年,观察、等待、等待兽人们的恶行结束。 依照维伦所说,绿皮们似乎正把全部的精力和资源集中在修建某些东西上。这些工程毫无疑问将他们的注意力从追杀幸存的德莱尼人上牵扯开了,至少就目前而言。至于兽人们在老家边枯萎的土地上修建的东西,看起来则像是某种门。 维伦看起来隐瞒了很多东西,但他毕竟是预言者,是先知。努波顿想,高贵的圣贤必然知道很多东西,而他和别人或许还没有足够的智慧去理解它们。 努波顿注视着柯琳把鱼枪猛刺入水中。她身上有些东西不太一样了。似乎在过去的几周里她的身体发生了变化。她的前臂稍稍变大了,脸看起来则被拉长了;体态看起来也越来越糟糕。此外,尽管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她的尾巴的确是皱缩了。 赫拉克和埃斯特斯向着他们走了过来,努波顿在他们身上也能发现相同的变化。他望着自己的前臂。这是幻觉吗,或者它们也确实肿了起来?自从……自从那一夜之后他再没感觉正常过。他曾试图告诉自己过一阵子他就能痊愈。但现在,他的焦虑正与日俱增。 柯琳靠了过来。“今天的活儿干完了。我得躺下来休息一下。”她把她的鱼枪递给努波顿。 “你还好吗?”他问道。 柯琳挤出一个不太自信的微笑。“只是有点累,”她回答道。 努波顿坐在山顶上默默地俯瞰着赞加沼泽,然后闭了上双眼。他累了,每一根骨头都累了,只有这片刻的宁静与孤独会让他好些。他已经有好几天没见过柯琳了,她最近和另外两个人一直呆山洞里。每当他去看望他们并试图询问一下状况时,得到的回答总是意义不明的耸肩。而那个叫做阿卡玛的人则始终没有恢复知觉,仅仅靠着罗奥不懈的努力而延续着生命。 事态在恶化,这一点努波顿非常清楚。他已经注意到了自己与其他幸存者身上所发生的变化,包括阿卡玛。营地里的其他人也发现了,他们渐渐开始疏远他,不再和他交谈,甚至罗奥也选择了这样做。就是几天前不久,当努波顿带着几条小鱼回到营地,想与大家分享时,他遭到了其他人的拒绝。他们告诉他,他们有很多鱼,而他只得自己吃掉那些鱼,……这就好像那种正折磨着他和其他幸存者的病痛会通过他的手和这双手所碰过的东西传染给他们一样。 努波顿对此感到烦躁不安,难道他以前所做过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吗?他花了很长时间攀上山顶,静静地凝思,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绝望地尝试他到现在都还没做到的事:再次使用圣光。然而,他感觉到自己在面对的是一道已被封死的门。或许,他思想中用于与圣光保持联系的部分已经被麻痹了,甚至,或者,是坏死了。 仅仅这样的简单思考现在就令他头疼不已。近来,他越来越难理清自己的思路,手臂还在肿胀着,而且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双蹄子已经裂开,有几片角质已经脱落,再也长不出来了。与此同时,那些噩梦……只有那些噩梦仍在继续。 不过,至少兽人队伍在附近出没的次数明显减少了。有消息说,似乎兽人们正在建什么,而且已经快完工了。那个建筑物正如维伦所猜测的那样,确实是某种门。 很好,努波顿想,最好他们都穿过那道该死的门,然后直冲向自己的末日。 想到这里,他缓缓地站起身,又故意慢慢地走回营地。锤子还能帮他的双脚分担一些重量,这令他略感欣慰。最近几周以来,他感觉这锤子日益沉重,现在,他只能锤头朝下地倒拖着它,更多地把它当成手杖而不是锤子来使用。 几小时之后,他回到了营地,并径直去找罗奥。他需要和罗奥好好谈谈,让他知道营地内那些对他们这些幸存者的日渐增长的歧视和…… 眼前的景象让努波顿在罗奥所住的洞口前停了下来。柯琳正躺在洞内的一张毯子上,她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德莱尼人优雅而美丽的形态,而变得像是某种拙劣的仿制品。她浑身充满了病态,并且虚弱不堪,眼睛泛出乳白色,下肢则肿成了一个大肉块,她的蹄子已经彻底脱落,只剩下两团骨节横突的肉瘤,她的尾巴也萎缩了,几乎完全消失。尽管如此虚弱,她依然在罗奥的臂弯中拼命挣扎着。 “我想死!我只想死!我不想再受苦了!” 罗奥低着头,紧紧地抱住她。努波顿飞快的走上前去。 “别楞着!”他望着罗奥,“你能治好她吗?” 牧师对着他皱紧了眉头。“我能用的方法都用过了!” “让我走!让我死!” 罗奥的手上绽放出一团光芒,并轻声安慰着柯琳,而她亦渐渐不再挣扎。很快,她安静了许多,不在大叫,只是痛苦地呜咽着,并以胎儿般的姿势蜷缩起来。罗奥放开她,摇着头离开了洞窟。 走出洞外,罗奥肃穆地看着努波顿,“我已经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似乎她的身体,就像她的意志,已经被彻底破坏了。” “肯定有什么东西可以——有办法——”努波顿竭力表达着自己的想法,“我们必须做些什么!”最后他脱口说道。 罗奥沉默了片刻。“我很担心他们,还有你。我们收到报告,各处营地内的沙塔斯幸存者都发生了类似的变化。不管这变化是什么,总之它与幸存者们受到的待遇无关,而且我们无法改变这个变化。现在,我们害怕如果再不采取措施,我们所有人都会像你们这样产生退化。” “你说什么?发生了什么?” 罗奥叹了口气。“还是个说法而已。目前,我们尽力在努力让大家理智地对待这一切,但是,就算是我,也很难再保护你和别人多久了。而且说真的,我现在自己都开始产生怀疑,我根本都不知道是不是该这么做。” 对朋友的失望令努波顿顿感痛苦异常,他本以为他可以信任罗奥的,但即使是罗奥,也最终屈服于那些心眼狭小的偏执狂了。 努波顿无话可说,只得转身默默离开。 柯琳的情况每天都在恶化,而罗奥所曾提到的那个决议几天后也终于来了。 努波顿,柯琳,埃斯特斯,还有赫拉克被召集到了营地内所有其他成员的面前,人群中,有的表情严酷,有的则面露忧愁,而另有些则令人捉摸不定。而罗奥的复杂表情更是将他的内心的争斗体现了出来,但显然,他已经做出了决定。此刻,他就像一个不愿杀生,但却打算为了生存而捕猎的猎人一般,正准备对他的猎物发起致命的最后一击。 最终,罗奥代表营地发言了。“做出这个决定,无论对我,还是对这里每一个人来说都不容易……”他克制着情绪快快说道,“但是我们已经和其他营地的代表讨论过了,我们最后做出决定。我们认为,为了多数人的利益,如果你们因为……与我们在一起而感到痛苦,因此……不如与我们那些尚还健康的人分开。” 如梦初醒的柯琳惊愕地发出了刺耳而沙哑的声音,“难道,我们被放逐了?” 未等罗奥辩解,努波顿便气愤地说道:“这就是事实!他们解决不了我们的问题,所以他们……他们就希望把我们忽略掉!他们只希望我们走开!” “我们帮不了你们!”罗奥说,“我们完全不知道你们的症状是否会传染,你们干不了活,你们的智力也在降低,我们养不起你们。我们的人口已经太少了,这使得我们失去了所有碰运气的资本!” “其他人呢,比如阿卡玛?”柯琳问。 “他会留在这里,我会照料他直到他醒过来,”罗奥回答,然后又补充一句,“如果他还能醒过来的话。” “你真是个好人,”努波顿咕哝道,语调里满含着讽刺。 罗奥猛冲上前,寻衅般站在努波顿面前。努波顿不顾自己日益严重的病痛,挺直身子迎上罗奥的目光。 罗奥开口道,“你曾说,你怀疑圣光对你沉默是为了惩罚你在沙塔斯的失败。” “我把一切都献给了沙塔斯!我已经赴死的决心,只是为了让你,让你们能活下来!” “是啊,但你毕竟没死。” “你在说什——你是说我被抛弃了?” “我认为,如果圣光把你抛弃了,那一定有什么理由。我们谁能理解圣光的行事方式?”罗奥回头望向众人,期望能得到一些支持。一些人移开了目光,更多的人则没有,“不管怎样,你是该接受命运地安排,去一个新的地方了。我认为,是该算算你从别人那里获得的好处了……” 突然,罗奥伸手夺下了努波顿拄着的锤子。 “而且,我还认为,是该拿走这不该再属于你的东西了。” - 第三章 - 来这里是个错误。什么都没变。你还是个克罗库——你还是破碎者。 不,他们会听你说的。他会让他们都听你说的。告诉他们,就是那个顿悟。努波顿将自己的视线从聚集的人群移到了小广场中心的喷泉上。他默默向那水乞求,让它帮自己理清思绪。 很快,他就感到他的思维再次集中起来。他点头感谢了泉水,之后,便紧倚着他的手杖,强迫自己迎上底下众多满怀着怀疑与不信任的目光。片刻,这里只剩一阵难堪的寂静。 “这毫无意义。”他听到有人在如此低语。 他努力开口说话,可吐出的第一个声音又小又嘶哑,甚至连他自己都听不清。他清清了嗓子,重新开始,这次声音大多了,“我来是为了……为了告诉你们关于……” “我们在浪费时间。一个克罗库能告诉我们什么?” 更多反对的声音响起。努波顿一下子结巴起来。他的嘴还在一翕一合,但他的声音早已弱不可闻。 我该听自己的,不该来,是的,这是个错误。 努波顿正转身想要离开,视线却直直撞上了他们的领袖——预言者维伦,对方那平静的双眸也凝视着他。 先知的眼光透露出了责备,“这就想走了吗?” *************** 努波顿坐在悬崖上俯瞰着面前这片枯萎土地。这里的变化并不算大……自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候,已经过去多久了?五年?还是六年? 当初,人们终于将他们称呼成克罗库,并把他和其他人送进了专门为他们而建的新营地。那时,努波顿只能感到愤怒、失望以及沮丧。在被允许的活动范围之内,他尽可能远地探索着四周的情况。他甚至爬上这些环绕着赞加沼泽的山岭,调查情况。然而,山脚下的那些营地是为了“正常人”而建的,现在那里已经不再允许“他这类人”进入了。 因此他顶着酷热,冒险来到这片土地的最高点。这块曾属于德莱尼人的土地而现在已成一片荒漠。在兽人们的铁蹄踏过这里之前,这里曾是青葱的林地,而现在,在术士那些黑暗而扭曲的魔法的作用下,这里已沦为废土。 不过,最近这几天以来,兽人们制造的麻烦少了很多。只剩一些游荡的兽人小队还在出没,继续围捕着他们见到的每一个德莱尼人。总体上讲,兽人的数量比以前少多了,据说,他们许多人几年前穿过了那些巨大的门,到现在都没回来。 于是,在沼泽地内的某处,德莱尼人又开始建造一座新城。不过,对努波顿来说,这都无所谓了,那是一座永远都不会欢迎他的城市。 努波顿和其他人身上所发生的变化仍在继续。他们原本平滑的皮肤上渐渐长出了斑点、肉瘤和其他一些增生物。这些新的特征正迅速蔓延至他们的整个身躯。而蹄子,原本德莱尼人最显著的特征已经彻底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某种畸形的足。变化不仅仅局限于肉体,他们的脑子也越来越不听使唤了,智力在显著地退化。其中一些人,已经彻底地失落和疯狂了,变成一具整日无目的地游荡的躯壳,说话也变得颠三倒四。这些失落者有时候会突然从睡梦中醒过来,然后一个人离开营地,再也不会回来。第一个这么做的是埃斯特斯,于是,现在和柯琳一起经历过沙塔斯那段黑暗时光的同伴也就只剩下一个了。 够了,他想。别分心了。做你要来这里做的事。 他之所以分心,是因为他很清楚地,这次他也将无功而返。但是他还是在坚持,过去几年中他每天都在这样坚持做的那样……不知何故,或许他心中黑暗面已经绝望了,但光明一面却仍然保持着希望。 他闭上眼,奋力摒除所有杂念,试着和圣光建立联系。求求你,只要一次就好……让我能再次感受到您那光耀的祝福。 什么也没有。 再努力些! 他把全身上下的每盎司的注意力都集中浓缩起来,再次开始努力。 “努波顿。” 他吃了一惊,心都快要从自己的躯壳中蹦出来了,他猛张开眼,伸手让自己镇静下来。他环顾四周,然后向天上望去。 “我找到你了!” 他摇摇头,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对柯琳。 你应该想些比期待圣光再临更好的事。 她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看起来疲倦与沧桑,并且似乎烦恼异常。 “你还好么?”他问道。 “不比平时坏。” 努波顿又等了一会儿,但柯琳却只是盯着荒芜的景色出神。 而在他们都没注意到的某处,一个身影一闪,钻进附近的一堆乱石中,观察着,倾听着。 “你有什么打算告诉我的吗?” 柯琳想了一会儿。“啊,是的!”她终于说了出来,“今天营地里来了几个新成员。他们说兽人在……正在重新聚集起来。他们似乎正在为什么事做准备。领导他们的是新的……他们叫什么来着?就是那些操纵黑暗魔法的人?” “术士?” “对,应该就是这个。”柯琳上前一步,站到了悬崖边缘几英寸的地方,沉默了下来。 很快,那个身影就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此时看来,柯琳的眼神中所放射的情感,如同她发出的粗砾的声音一样冷漠。“如果我再往前走几步,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努波顿踌躇了,他搞不清这是否是她的玩笑,“我想你会掉下去。” “是的,我的身子会掉下去。但是我想,我觉着得我的灵魂会上去……飞翔?不,不是这个词。是什么词……向上升再向上升,就像飞一样?” 努波顿想了想,“升腾?” “对!我的身体会掉下去,但我的灵魂会升腾。” 几天后某个夜晚,努波顿又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头很痛,胃也空空如也。他决定去看看昨晚的鱼还有没有吃剩下的。 他刚走出洞,就注意到洞外已经聚集了很多人,而且都无一例外的抬头望着天空,用手护着眼睛。他急忙从走出巨型蘑菇的阴影,也抬头向天望去,然后他亦被迫像他们一样护住自己的眼睛,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清晨,猩红色的天空中出现了一道裂隙,看起来就像是一道大开的伤口。某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强大力量正从这道裂隙中侵入,整个天空中闪动着刺眼的光芒,这个世界似乎被撕裂了。而那裂隙本身,看起来就像一条由光构成的疯狂舞动的巨蛇。 大地也开始颤抖了。努波顿突然感到脑中遭受了强力的压迫,而耳膜几乎都要爆裂开来。电流划过空气,这令他的毛发根根直立起来,这段短暂而疯狂的时光中,似乎这世界都不那么真实了。 在努波顿眼中,有那么一瞬这些聚集起来的破碎者分裂成无数镜像:有些显得更老,有些则更年轻,还有些则是未受影响的,健康的德莱尼人。紧接着这些幻象就消失了。大地颤栗着,努波顿感觉正坐在脱缰野马所拉的车里一样,所有人都被摔进泥里,他们死死地趴在那里,而这颤栗还在继续。 过了好一会儿震动才慢慢平息。柯琳盯着天空中那慢慢合拢的裂隙,喃喃道,“我们的世界要毁灭了。” 他们的世界没有毁灭,不过也差不多了。 第二天,努波顿又回到他熟悉的山顶,在那里所见到的景象显得极其疯狂:浓烟卷进天空,堆积成覆盖大地的浓厚黑云,空气烧灼着他的肺部。而在他所站的悬崖底下,大地裂了一道口子。蒸汽从裂口中喷涌而出,努波顿弯下身就能看见从这裂口深处泛出的虚弱光亮。 大块大块的岩石从这片不毛之地上剥裂下来,在空气中漂浮起来。而天空的一部分看起来也越来越像……通向某些东西的窗口。努波顿觉得自己似乎从这窗口瞥到了或远或近的其他世界。这是真实的吗?或者这是某种大灾难的征兆?努波顿全完全说不出来。 似乎所有的地方都笼罩在一阵可怕的死寂之中,似乎所有的生物都死了,或是逃到远方躲了起来。尽管如此,努波顿依然感觉到自己并不孤单。有那么一瞬他在眼角中捕捉到了一个神秘的身影。他扭头四顾,心里思量着那是不是柯琳。 然而什么也没有。或许只是他那日渐浑浊的思维在欺骗他而已。 努波顿再次把目光投向眼前噩梦般的景象,他怀疑很快他所知的一切就会终结,末日则将来临。 然而,时光只是慢慢流逝,他们还活着,生活还是在继续。一些传到营地来的小道消息说,有许多地方都彻底毁灭了。不过幸而,这个世界还是幸存了下来。 支离破碎地,扭曲而痛苦地……这世界幸存了下来,破碎者们也幸存了下来。他们继续依靠着坚果、草根以及他们能在沼泽里抓到的所有鱼类为食,水必须要煮沸了才能喝。此外,他们还不得不四处躲避他们那些从未曾见识过的风暴。他们艰辛度日,但他们确实生存了下来。季节更替,动物也渐渐多了起来,不过有好些种类他们以前却从没见过,但不管怎么说,动物确实又多起来了。只要破碎者们能幸运地猎到什么,他们就能靠那猎物的肉果腹。他们生存了下来,他们活了下来。 至少,是大部分活了下来。就在几天前,赫拉克也失踪了。他已经在木然与困惑中生活了好几个月,尽管柯琳一直不愿说些什么,但她和努波顿都明白,他很快就会加入到失落者的行列之中。赫拉克是保护柯琳逃出沙塔斯的三人中最后的一个了,努波顿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无奈与失落。 对与自己,努波顿虽然也未曾说过什么,他始终怀疑有一天他自己也将丧失心智,就像其他人那样浑浑噩噩地离开,不再回来,最终变成一个虚无缥缈的回忆。 他依旧每天修行,在山顶虔诚地膜拜,期望某一天,他能得到宽恕,他可以得到恩典,而圣光可以再次照耀着他。 然而每一天,他都失望地回到营地,并在夜里继续遭受着同一个噩梦日复一日的折磨。 噩梦中,努波顿站在沙塔斯城外,垂死的哭嚎扯碎了夜晚的空气,他拼命用拳头砸着那紧闭的大门。他虚弱的灵魂明白这只是另一个梦境和另一场折磨,而麻木的心智却这次的梦将或许会和过去那千千万万的梦境略有不同。 他一遍又一遍地猛捶着木门,直到他的拳头破皮流血,在门里,女人和孩子们正一个接一个地等待着缓慢而恐怖的死亡。那些尖叫声一个又一个地转位窒息,最后只剩下一个声音仍在痛苦地哀嚎。他认出了那声音:那是当他从沙塔斯逃出,躲进泰洛卡森林时听到的哭喊。 很快,最后的哭喊也消逝了,顿时只剩下一片死寂。努波顿慢慢从门边走开,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虚弱的、丑陋的、一无是处的身体。他颤抖着,啜泣着,等待着不可避免的苏醒。 他身后传来了木门慢慢打开的吱嘎声。努波顿大张着眼望向门。这以前从没发生过。这意味着什么? 大门之后是空空荡荡的沙塔斯城,城市的内墙和堡垒被内环正中的一团大火照得通明。 努波顿走进城,似乎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一般走向那温暖的火光。他环顾四周,但是他看不到尸体,除了火边几把被遗弃的武器外,大屠杀的迹象如蒸发了一般被抹得干干净净。 一阵轻柔的雷声滚过,努波顿感到几滴雨落在他的手臂上。他继续想前走了几步之后,身后的大门关上了。 接着,他听到了些许的声音,一阵嘈杂的噪音从火光的另一端向他靠近过来。他手中没有武器,甚至连手杖都没带,虽然明知这只是一场梦,他依然无法抑制住内心迸发出来的恐惧。正当他准备从火堆里攫出一根正燃烧着的木柴以保护自己时,一位德莱尼女性步入了光亮之中。 雨仍然淅淅沥沥地下着。 一开始他笑了,他很高兴看到有人活了下来,但很快笑容就从他脸上消失了。那女人遍体鳞伤,从脖粳上一道伤口中,仍然有鲜血流淌而下,左手也无力地耷拉在身子的一侧。她茫然地注视着他……似是某种无声的控诉。再靠得更近一些之后,他认出她就是莎卡。接着,更多的人出现了,她们从四面八方向他靠来,个个眼神迷离,身上满是可怕的伤口。 风突然变大,火烧得更旺,雨也下得更大了。女人们弯下身子,从地上捡起武器,继续向他靠近。努波顿紧紧握住刚才提出来的那把火炬。 “我想救你们!但我什么也做不了……”,他想大喊,但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他的脚步变得迟缓而沉重。 风更大了,吹熄了努波顿手中的火把。被杀害的女人们也靠得更近了,她们把武器高高举起,就在这时,一阵劲风将那堆大火吹熄,努波顿一下子陷入了无止境的黑暗之中。 他等待着,倾听着……试图在这滂沱大雨中听到她们靠近的声音。 突然,一只冰凉的手紧紧攫住了他的手腕,努波顿惊恐地大叫起来…… 他醒了,感到精疲力尽,比入睡时还要疲倦。梦的代价是高昂的。 他决定出去呼吸一下清晨的新鲜空气。也许柯琳已经醒了,也许他们可以谈谈。 他来到人们聚集起来吃早餐的地方,向一个新来的成员询问柯琳的下落。 “她走了。” “走了?哪里?什么时候?” “就走了一会儿。她没说要去哪里。她看起来有些奇怪……她说她要……什么来着?” 那破碎者停下来想了想,低下头回忆着。 “对了。她说她要‘升腾’。” 努波顿拼命狂奔,当他跑到山顶时,他的肺如同烧起来了一般;他咳出一些绿色的粘液;而他的腿也在簌簌发抖。 在那悬崖台面上,他看见了她,她正站在悬崖边缘向下凝望。 “柯琳!不要!” 她回头看了一眼,冲他扬起一个不起眼的微笑,然后转过头,静静地向前一头栽了下去,很快就消失在浓密的蒸汽云之中。 努波顿冲到悬岩边上向下望,但只能看见很深很深的地表裂隙之散发出来的光晕。 你太迟了。 就像他没能拯救沙塔斯城中的那些女人们一样,他又一次失败了。努波顿双眼紧闭,心中不停向着圣光大声呼喊: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抛弃我?为什么你还要这样折磨我?难道是因为我对你还不够忠诚吗? 依旧没有回应。清风拂过,吹干了他潸然而下的眼泪。 也许柯琳是对的。在内心深处,努波顿非常明白柯琳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想也沦落为一个失落者。或许,她的选择才是真正正确的。 这个世界已经没什么值得他留恋了。他只要再往前走几步,同样也可以终结这所有的烦恼。 就在不远处,一个身影从他身后突出的岩石后面走了出来,正准备冲他大声叫喊…… 被同胞所驱逐,被圣光所遗弃,被那些他未能拯救的灵魂所折磨……尽管如此,努波顿却发现自己还是难以结束自己的生命。 轻柔的微风骤然发力,劲风吹散了蒸汽,也将努波顿直直地推离了悬崖的边缘。在这烈风之中,他突然清晰地听到了一个词:诸色众相…… 努波顿连忙竖起耳朵听着。他怀疑,毫无疑问自己的心智已经崩溃了,毫无疑问自己的思想又开始欺骗他自己…… 那岩石边的人影重又躲藏起来,继续沉默地注视着。 风更大了。诸色众相…… 更多词句传如了他的耳中。这到底是什么玩意?这不是圣光的行事风格。圣光从不“说”:圣光只会温暖你的全身。这是一种新的,不寻常的事物。最后一阵风席卷了整个平台,努波顿也不由得坐倒在地。 诸色众相,所存者灵。 经过这么多年的恳求,努波顿最终得到了答案,一个并非来自圣光的答案…… 而是来自于风。 努波顿曾经听说过兽人们能够与包括地、水、风,以及火在内的四大元素订立一些契约。在兽人们开始侵略他们的土地之前,他的人民也曾见过那些“萨满祭司”所操控着的力量,但是对于德莱尼人来说,这一切都是完全陌生的。 之后的几天努波顿又回到悬崖边聆听风对他的低语,他很高兴自己并不孤单,同时他亦很焦急地想要了解风曾许诺给他的那些未知的学识。有时候风平静而温顺,也有时候坚定而有力。不过,一直以来,一个念头总在努波顿脑中盘旋不去,他总是不免怀疑这一切都只是自己失控的心智所幻想出来的。 第五天,当他再次坐到悬崖边时,终于听到一阵如雷的轰鸣,然而此刻天空却是万里无云。他睁开双眼,亲眼目睹一道火柱从悬崖边喷薄而起,火焰伸展开来,透过焰体那摇曳的舞姿,他看到了一张模糊的面庞。火焰开口了,这声音听起来就像一场声势浩大的风暴。 前往纳格兰的群山吧。在那群山之中的最高点上你将找到……你真正旅途的起点。 努波顿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回答道:“如果要去那里,我就必须穿过我那些还正常的同胞的营地,他们不会让我通过的。” 火焰猛然膨胀,他可以感觉到滚滚热浪炽灼着他的面孔。不要怀疑你得到的机会! 火焰平息了下来。 昂起头,勇敢地走下去吧,你已经不再孤单了。 就在他不远处,长久观察着努波顿的那个人低下头再次隐藏起来。尽管他不像努波顿能听到元素的话,但他看见了那冲天的烈焰,看见它舞动的样子。如果努波顿此时看到了那个观察者的眼睛,毫无疑问可以发现他的目光中满是震惊。 接下来的两天,努波顿只是翻山越岭,长途跋涉。一路上,总是有风儿在他身后推着他,在他耳边细语。他了解到,兽人的萨满祭司曾与元素相互联系,但自从兽人们转而修习恶魔法术之后,这种联系就基本断绝了。他本可以知道得更多,但是风的话语有时候似乎少了几个字眼,又或者模糊不清,这使他很难听懂。 在路上,好几次他都听到身后有什么脚步声。但每当他转头寻找时,那跟着他的——无论是谁或者什么东西都飞快地藏到了他看不到的地方。他很好奇,那是元素吗?或者这只是他的思维捏造出来的? 当他最终抵达那些正常的德莱尼人的营地时,太阳已经下山很久了。那些守卫无疑已经看到他靠近了,但那两个守卫只是等待着,他径直走到营地的围栏边。 “你来这里做什么?”个头稍大的那个守卫问。 “我只想通过这儿去山里。” 一些营地成员聚拢过来,警惕地盯着努波顿。 “我们有严格的规定。克罗库不准进入营地。你得从别处走。” “我不是想留在你们的营地里,我只是想从这里过去。”努波顿向前迈出一步。 个头稍大的守卫伸出手,把努波顿推了回去。“我告诉过你——” 一声炸雷滚过,原本清爽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大雨骤然间倾盆而下。原本轻柔地催促努波顿前行的微风现在则瞬间强劲起来,充满力量,将两名守卫逼得步步后退。而最为奇异的是,这烈风和骤雨仅仅环绕着努波顿,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而那两名守卫则已是深陷泥沼了。 努波顿惊喜地注视着发生的一切。“就是这个,”他沉思着,不觉大声说道,“元素的力量。”他笑了。 营地成员们纷纷跑进洞里躲了起来,守卫则恐惧地瞪着努波顿。但努波顿只是拄着手杖继续慢慢前行,穿过整个营地后,向山脚走去,置他身后整个营地内震惊、畏惧外加困惑的人们于不顾。 那个一路跟踪努波顿的身影现在正躲在一株巨型蘑菇后。但他不敢再前进了,毕竟,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克罗库。 但这些景象已经在阿卡玛的心里播下了一颗种子。自从他从那漫长的昏睡中苏醒后,他所能感觉到的就只剩下绝望,以及对未来的深切恐惧。但是看见眼前这个克罗库身上所散发出的元素之力后,阿卡玛的内心深处又生起一种他已经长久都未曾品怀有的感觉。 是的,他感到了希望。 带着重新寻得的希望,他转身飞快地跑回了沼泽深处。 几小时之后,努波顿开始疲倦地向山顶攀登,在他身边,草木青葱繁盛。每当他的脚步因为疲惫而放慢,风就会在他身后推动他,而他脚下的土地似乎也让他渐渐鼓起力量。尽管雨还在下,但雨滴却并没有落在他的身上,不过,当努波顿感觉口渴时,雨水却会在他身边汇成一股平静的清泉。 当他接近顶峰时,他的脑中响起了几个难以听清的声音:一个声音低沉而坚毅,紧接着是他熟悉的风的声音,最后是夹着杂音的火的声音。所有声音杂糅在一起,混乱不堪,一个个都急切的想要和他交流,最终那些声音汇成刺耳的噪音,令他无法思考。太吵了!我听不见你们一起说话。 努波顿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登上顶峰。一幅美丽的画卷展现在他面前。这儿就像德莱尼人曾经的故土:美丽而安详,有着如花园般秀美的瀑布和明媚的生命气息。 请你务必原谅他们,他们失去与萨满祭司的联系很久了。他们愤怒、困惑,依旧念念不忘他们所承受的打击。 “大灾变,”努波顿喃喃着走进这片安详的美景之中。他在一个水池边跪下,喝了一口里面的水,顿时他的身体又再次充满活力。他感到他的心灵被打开了,他的思想融入到了周遭的环境之中,而周围的环境似乎也变成了他的一部分。 一个强有力的,清晰镇定的声音回应了他。是的。也许我是受到影响最少的,不过一般都是这样。我不得不尽快改变自己来能支撑生命赖以生存的根基。 “水。” 他感受到了——而非听到了——赞同。 欢迎。在这个平静的避难所,元素们和平共处,这样你可以更容易理解我们将要说的,尤其是你一路行来所听到的。恐怕你还没来得及细细思考的关于我们的一切,真正的知识若要被理解总要花上好些年,但如果你继续努力,终有一天你将可以召唤我们的力量……不过,请记住,你永远都不能命令我们。如果你尊重我们,而且你的要求也并非出于自私自利,那么我们也将永远不会抛弃你。 “为什么你们选择了我?” 大灾变后,我们也陷入了混沌与不安,有一段时间我们甚至也失落了。然而,从你身上,我们感受到了相似的灵魂:迷惘,被忽视。我们花了很多时间才恢复过来,才得以重新与世界相连,那时候,我们本希望你能……理解地快些。 在努波顿看来他们无疑非常诚实。但是圣光呢?如果他选择了这条新的道路,是否意味着他就遗弃了圣光?这是否是一种退步?这是不是一场考验呢? 这险值得一冒,如果…… “我能利用这种力量帮助我的人民吗?” 可以。元素与萨满祭司和谐共存。萨满祭司可以让我们变得镇定,促使我们团结统一,而我们则满足萨满祭司向我们提出的要求,使他们更为富足。完成训练之后,你将可以在需要的时候召唤元素的力量。只要我们认为你的要求合理公正,我们就会尽可能地履行你的意愿。 正如水所告诉他的,真正理解这些需要花费上数年的时间。但不管怎么说,努波顿还是理解了他周遭的生命是如何运作的。大至整个德拉诺世界,小至一粒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尘土,从万物中,他能感到那无处不在的充满生机的能量,无论身在何处,无论敌对与友善,世间万物都因这能量紧密相联。而且,现在他能感觉到这些能量仿佛成了他的一部分,而他,也确实是它们当中的一分子。 元素们遵守了他们之间的协议,它们赠与了他许多优秀的品质。水使他的思维更加清晰,内心更加平静,性情富有耐心,这么多年来,他重新感到自己的思绪不再被浓雾所遮蔽。火则赋予了他激情,他现在充满对生活的崭新感激,以及跨越所有艰难困苦的渴望。从土地身上,他得到了毅力,钢铁般的意志,以及不可动摇的决心。而风则带给他勇气和坦荡:让他能够勇敢地面对所遭受过的一切不幸。 然而,他依然感觉到他还缺乏关键的一课。似乎元素们对他仍然有所隐瞒,或许,那只是因为他还没准备好去理解那些东西吧。 不过……那些噩梦依旧挥之不去,尽管情况有些好转。每天晚上努波顿都发现自己依旧猛捶着沙塔斯的城门,而门内垂死的哭嚎依旧声声入耳。而且,当他走到火边,竟然发现那些不得安宁的死者中还有柯琳的身影。 好在,此时他听到了水元素镇静的声音:我们感受到你的内心依旧……充满激烈的冲突。 “是的,”他回答道,“那些在沙塔斯死去的人们的鬼魂还是纠缠着我。诸元素能帮我摆脱他们吗?” 你内心的纷争并不是产生自那些死者的灵魂,而是你自己。你只能自己解决。 “这内在的争斗会限制我作为萨满祭司的潜能吗?” 他身边的水池放射出一股笑意。所有元素之中,水是最为善心的。你内心的冲突是对天空,对你脚下的大地,对我,以及,尤其是火的反映。它反映了自然界为达到并维持平衡所做的永恒争斗。 努波顿思考了片刻。“虽然我已经学了很多,但我猜对这世界真正的理解还躺在那永无尽头的知识之路前方。” 好……非常好。看来是时候指引你更进一步了,也许,这是最重要的知识。 “我准备好了。” 闭上眼睛。 努波顿照做了。他感到脚下的大地飞快地离开了他,他感到元素们都离他而去,有那么短暂的、恐怖的一瞬他感到他又回到了沙塔斯,被遗弃在一片黑暗之中。 然后他感觉到了……某些东西。一些与其它元素极其不同的东西。它似乎非常广阔,寒冷却无敌意。在它面前,努波顿只能感到自己的渺小。接着,他听到它用无数声音对他讲述着什么,男人和女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在他身边融会成一股交响的洪流。 睁开眼睛。 努波顿照做了。面对眼前无垠的黑暗,他再一次感到自己的渺小和微不足道。在那片黑暗之中,他看到了无数的世界。有些好似德拉诺,有些则是被冰雪覆盖着的巨大圆球,另一些世界或是一片泽国,或是荒凉而了无生气。 努波顿突然明白了……这么简单,他却一直没有想到:德拉诺外还有无数的世界。他的人民在定居于德拉诺之前还到过很多别的世界。但令努波顿难以理解的是,元素们的力量无法伸展得那么远。每个世界都有它自己的元素,都有它自己的元素力量。 还有更多。在这虚空中还有另一种元素,似乎是它将这些世界联系在一起,它的力量亦强大到难以用语言形容。如果他可以召唤它的力量——但是他立刻明白他根本无法驾驭如此宏伟神秘的元素。仅仅这惊鸿一瞥,就令他茅塞顿开…… 顿悟。 - 第四章 - 维伦清澈的蓝色双眼打量着努波顿。努波顿则反对道,“他们不会听我说的!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维伦只是嘴角向上一翘。他现在的表情令努波顿感觉到,似乎预言者知晓许多他所无法理解的事物。“你经历了这么多事,你也克服了这么多的困难,现在,你却真的打算要放弃?” “他们根本不会在乎一个克罗库说的话,更别说让我去教导他们什么了。” “或许真正的问题并不在他们身上。” 这正是元素们所说的,努波顿想道。 从他们先前的交谈中,努波顿学会不要去尝试和揣测预言者的想法,所以他保持沉默,等待着。 维伦继续说道,“我可以听到你思想中的哀嚎:那些沙塔斯的女人们。我知道你的内心背负的重担。你怀疑当初你选择离开是否是一种懦弱的行为。” 努波顿点点头,汹涌而来的情感几乎将他压倒。 “你内心中明白,你必须得活下来,去拥抱你更伟大的命运。从那天起,你经受了无数考验,你从未放弃。这就是为什么我选择了你。这就是为什么元素们选择了你。我们的人民称呼你为克罗库,破碎者,但我相信你将为我们带来最伟大的希望。” 维伦伸手轻柔地按住努波顿的肩膀。“忘记她们吧。让那些哀嚎平静下来吧。” 这是真的,他不是一个懦夫,他很清楚这一点,但随着之后他所遭遇的一切,使他无法再相信自己。努波顿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知为何他非常确信那些噩梦已经一去不复返,再也不会在他入梦之后再次出现了。他感受到了元素们的欣喜,似乎它们……在为他而骄傲。 维伦微笑了。“现在,为了我们所有人,去吧,去面对你的命运吧。” 努波顿回到了升降平台。那些被召集起来的德莱尼人仍然相互交谈,完全没有理会他们前方的那个身影。 他举起了他的手杖。云层顿时在清冽蔚蓝的天空上汇聚起来,营地顿时笼罩在阴影之下。人们立刻停止了谈话。 努波顿大声喊了出来,他的声音在沼泽中回荡:“看着我,听我说。”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闪电在环绕广场的照明灯间舞动,将玻璃击得粉碎。众人赶忙换上敬畏的眼神地盯着他。 “你们来此是为了学习的,以求某天你们也能驾驭这力量:萨满祭司的力量。” “可萨满教是只有兽人才有的习俗!”他的一个听众喊道,其他人已纷纷附和。 “是的。那是当他们与恶魔相联系之后抛弃掉的习俗。现在,让我们踏上萨满之路,这条路将带过我们这样一个未来:没有任何人可以杀害我们的同胞……” 他停了下来,竭力稳住声音。 “或者我们的朋友。在那里克罗库可以和正常人一道,寻回久已被我们的人民所遗忘的梦想:真正的自由。” 人们面面相觑,试图从其他人脸上发现支持或是抵触。最终他们似乎得到了同一个结论:他们会听下去。 “你们的旅程将从这句简单的箴言开始……” 努波顿露出一个微笑,他头顶的云层旋转不息,闪电继续划着弧光,而大雨则依旧滂沱。 “诸色众相,所存者灵。”